《传媒观察》丨延伸触觉“抵抗”媒介时间的即时和虚拟

2024-11-12

  触觉与时间的关系,与其他感官有很大的差异◆■◆★★。触觉的时间可以从两个维度进行理解:一是触觉自身蕴藏着的缓慢性◆◆★;二是触觉无法被即时传递。

  由于技术过度延展了人的视觉和听觉,而对触觉的作用有限,就造成了感官比率的失调■■◆。在这个时空中,视觉★★、听觉畅游无阻■◆★◆■,但触觉却失去了位置★■★★■◆。最终,感官的不平衡导致了触觉的反弹,作为抵抗的触觉在日常生活中由此显现。

  当然,技术的发明很快越过自然感官的界限,打破了生物性的节奏。工业资本主义以钟表时间介入到生物体时间之中◆■■★■★,其表征是对身体的控制。福柯说:“纪律定义了人们如何控制他人的身体,不止让他人做人们想要他做的事,同时还能让他按照一定技术、速度与效率来加以控制◆★■◆。”由此身体节奏中与自然时间和谐一致的节奏就遭遇了挑战,这使得时间逐步脱离了生物节奏。

  彼得斯曾用■★★“触觉与时间的不可压缩性◆★◆◆”一语■★■★■■,作为现代交流困境的解决之道★★■,从而将技术、时间与感官世界连接起来。彼得斯认为,★◆■◆■■“在所有的感官中◆★★■,触觉的抗拒力量最强,它不会被转换成记录和传输的工具■◆■◆★。它顽强地和近距离结合在一起■◆■★◆。”彼得斯的观点揭示了人如何用自身最基本的属性去抵抗技术的方法,富有洞见但意犹未尽■■◆。循此方向,本文以时间体验为切入点★★■,讨论触觉何以成为■◆■◆、如何成为当代人抵抗技术/媒介时间的感官。具体探讨的问题包括:技术和感官之间的冲突如何造成时间的困境?触觉作为自然感官有何特点?触觉自身的时间性是什么?在日常生活中★★,延伸触觉外化为哪些抵抗的形式?作为抵抗的触觉对理解媒介时间中人的境况有何意义■■■?

  (载《传媒观察》2024年第10期。原文约12000字,标题为★◆■■:《技术的越界与触觉的延伸★★◆:媒介时间中的抵抗》。此为节选,注释从略,学术引用请参考原文◆◆■■★★。“传媒观察杂志★◆■◆■”公号全文链接:。)

  媒介时间引起的冲突◆★■◆,主要源于媒介技术对视觉和听觉的过度延伸◆★★,形成压倒性的即时与虚拟■◆,这与人作为生物体的内在节奏不相和谐。面对这种境况■◆★,触觉作为自然感官,在两个方面予以了回应■◆:首先是近乎本能地启动了◆■■★■★“以慢制快”的防御机制★◆★,以获得时间感知的持续性;其次是尝试重建与环境或人的真实关系,以应对过度的虚拟化。与视觉和听觉借助技术延伸不同,触觉的延伸依赖身体展开。

  触觉是生命的基础■◆■★★■,也是人类自然感官的基础和综合。■◆★■★◆“如果没有触觉,其他感觉就不可能存在■■,但是如果没有其他感觉,触觉却仍可以存在。”生物性意义上的触觉,主要指身体的感知,更准确地说是以皮肤器官为中心的感觉◆■■★★★。但触觉不止有生物性的意义,还具有深刻的心理与情感属性◆■◆★◆★。麦克卢汉曾说:“‘接触’并不只是皮肤的感觉,而是几种感官的相互作用;‘保持接触’或◆★◆‘与人接触’,是多种感官有效交汇的问题,是视觉转换成声觉,声觉又转换成动觉◆■◆★★、味觉和嗅觉的问题。”也就是说◆◆◆■★,触觉不一定需要皮肤的直接接触,有时也是一种比喻,有时还能指涉人际交往中的情感维度。触觉具有促进社会联结和人际沟通■■、增加幸福情绪的功能,这一点已得到心理科学的证明★◆,“触觉引起的波层反应★◆◆■,在脑区同属于‘社会脑’网络■■★★,参与着对刺激中社会相关性、社会奖赏性和社交情绪信息的编码。在神经生理水平上为■★★◆★‘皮肤即社交器官’的假说提供了证据◆★★■。”

  技术也一直在尝试模仿■★、复制、延伸和传递触觉。如所周知,触觉技术正方兴未艾,其方向主要是“通过对用户施加力★■◆■◆、振动或运动来创造触觉体验,使用户能够通过触觉与虚拟环境互动★◆★”。尽管触觉技术已有很大发展,但相较于视觉和听觉★★■◆,其所生成的感觉并不自然,至少与在场意义上的触觉还有很大距离■◆■◆。实际上,触觉是唯一没有远距离感知能力的器官★★◆,触觉是不能记录下来的。

  “慢■■■★■★”确保交往的持续,接触创造出情感和氛围,于是形成了深度的关系。这个场景可以看作是日常生活的一个隐喻。当代人的触觉交往普遍处于匮乏的状态,无论是与周遭的环境,还是人际之间的连接。当这种不平衡发展到一定程度■■■■◆,触摸世界的愿望和行动就会显现出来。譬如即便身处城市之中,人们也希望增加和城市的接触★★,而非浮光掠影地观看。近年来流行Citywalk◆■■■,即用双脚丈量城市、在城市中慢行■★◆■,增加和建筑的接触,也就可以理解了。

  人们从不否认触觉的重要意义,但是,相较于视觉和听觉,触觉一直是被忽视的。一方面触觉自身静寂无声,另一方面触觉不像视觉◆◆★★、听觉那样,能被技术轻易地规训和越过。

  在环境之外★◆★◆★,人们也希望增加人际关系的持续性和真实感。由此,基于触觉而展开的人际交往成为当下重要的追求。事实上,接触对人类意义重大,我们从不怀疑亲吻、爱抚、拥抱和握手的真实性,它们是人类社交活动最普遍的形式。有研究表明★★◆■,从线上转到线下■◆■,寻找伙伴,参加各种聚会、旅行和活动,可以收获一种真实可靠的关系和情感体验。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触觉那样给人以更真实的刺激。

  人与技术时间的冲突是当代社会的显著现象——不仅仅是“标度时间”意义上的匮乏■★★◆■,更多是关于“时间之流”的主观感受。一方面是速度的统治◆◆■★★,技术领域■■◆、社会变化和生活节奏同时加速,“形成一种环环相扣、不断自我驱动的反馈系统”;另一方面是身体和心灵受到的种种伤害。在媒介技术普遍化后,其携带的即时、零散和无序时间,嵌入到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,成为一种生活境况。无论工作■★◆、休闲或交往,媒介时间都在挑战着人作为生物体的承受力。

  技术的越界造成人类感官的诸多不和谐,时间的冲突就是其中之一■■◆■★◆。本文从自然感官的视野出发■◆★,认为媒介技术过度介入了视觉和听觉,导致即时和虚拟的泛滥,最终引起触觉的反弹。研究发现◆★★,人类的触觉具有抵抗媒介时间的重要潜能,其原因是触觉自身拥有缓慢的时间性,同时难以被技术复制和瞬时传递,因而只能★◆■■★◆“在场”体验。在现象层面◆★◆,日常生活中的以慢制快和线下关系重建,均可视为触觉的延伸■◆。尽管延伸触觉只有个体的意义,只能生成有限的愉悦◆◆■,但这种抵抗在媒介时间占据主导的状况下仍具真实的价值。

  媒介时间的即时统治■■■★◆,导致人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变得匆忙。交往随时随地在线上展开■■★■,关系因而缺乏真实感■★★★■■。触觉的时间性、在场与交互等特点◆★★■,使其成为发展持续而真实关系的首选★■★◆★。

  在当下,期求媒介技术减缓加速的步伐★★■,希望社交媒体发展出深度的人际关系,这些都是徒劳的。真正有意义的是揭示媒介技术和生物性冲突的根源,然后适当地回到人类最朴素的感官之中■★◆★。在这里,我们可以体会到和谐■■,“触摸和时间,这两个我们可以共享但不能够再生的东西,是我们真诚的惟一保证。”

  然而,时间的冲突并不是当下才有的新现象,技术和生物性之间差异古已有之。在时间尚未被技术化的时代★◆,行动的参照标准是生物体自身的生活经验或自然界中的标志物,如太阳在天空中运动的位置等◆◆■★■■。当作为临时性计时器的日晷被运用后★★◆■■■,生物性在定时中就退后一步了。钟表的发明与普及,迫使时间最终脱离了自然界和生物性■◆,变成一组客观、独立、均质的数字★★■■◆◆。这种方式计算的时间慢慢渗透进了一切感知生活中◆■◆★◆。

  相较其他感官★◆◆■,触觉还具有★★■◆★“在场■◆★”和“交互★★◆★◆◆”的特点。所谓在场,指的是触觉感官不能和对象分离——对人类而言就是身体的在场。另外,触觉的体验包含着一种交互性■◆★。这种交互是持续和深入的,它与对象的关系是in einander◆★■,即交互、相渗。

  上述关于时间冲突的叙事◆★,展现了人类社会中的技术性和生物性之矛盾。事实上,这只是技术后果的冰山一角。当代社会中的种种不和谐,许多都是由技术的越界所造成的★■。齐美尔讲,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出现◆★,生成一种新的观看尺度,导致了观看的不和谐■★■。事实上◆◆★★★,远不止是望远镜和显微镜,媒介技术家族中的摄影■★■★、摄像◆★★、电视机等,早已将受制于人之生物性的感官的自然尺度淹没,其不和谐至少包括生理上的视觉疲劳和精神上的眼花缭乱■■。

  当代时间困境是技术与感官冲突的重要表征之一,关系到人的生存境况。以技术为原型的时间——从钟表到媒介◆◆■★★◆,创造了新的时间尺度◆■■,并一直试图越界到生物性节奏之中■◆■,人的交往和交流都不能逃脱其限制。然而,人的生物性自有其韧性的部分,不会轻易或者全部臣服于技术的统治,所以日常生活中涌现出种种抵抗的形式,包括慢生活、在城市中行走◆★★■★■、接触自然、社交断连、重建附近、发展线下关系等。这些抵抗获得的是关于身体、关系、节奏、真实、持续、愉悦等一系列的生命感受◆■,若将这些感受汇集到一个自然感官上去理解,它们均可以称作是触觉的延伸。

  自然时间和生物时间是基本和谐的。“人类依靠自然时间来生活■◆■■。太阳◆◆◆、月亮◆■◆★■◆、星星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模式。地球绕着轨道旋转■◆■,一天被分成了昼和夜,轨道的倾斜给我们带来了四季的变化。人们日出而作◆■■,喂养牲口◆■,赶集买卖★■,一直要到太阳下山才休息。在那样的世界里,人们通过正在做什么来知晓时间。人类的内部节律和外部节奏协调相处,时间概念具有一种整体性。”在这种生活中,身体和事件都是缓慢从容的,其遵循的节奏就是生物体自身的节奏■■。

  触觉作为自然感官,首先它是生命的基础◆★★,具有汇集其他感官的能力◆★◆◆,因此有■★◆■“感觉之母”的称号;生物性上的触觉主要与皮肤和身体有关,这使它难以被技术所驯服◆■★;触觉也可以延展到心理和情感的层面◆■■■,可以指代人们与真实环境、人群的互动★★◆,这一点使触觉在技术社会中有别于即时和虚拟的交流,触觉的在场性和交互性能够发展出一种相对持续和真实的关系★■◆■。正是这些特性,使得触觉初步具备抵抗技术时间的可能★★★■★◆。

  在资本主义发展时期■◆★◆,钟表时间最终成为集体行动的参照,一种线性的★◆★、连续的、可计算的抽象时间观念被确立起来。到20世纪末■◆◆,电子媒介又叠加于钟表之上◆◆■★,生成新的即时性时间,并逐渐主导日常生活。如今,这种时间形态和生活状态已十分寻常,压抑了生物性的内在时间■◆■◆◆■。

  在自然感官的分析中◆★★◆■■,触觉和视觉总是纠缠和结合在一起。与视觉的瞬时性相比,触觉的展开是缓慢的,需要在时间中予以把握。触觉的这种缓慢性为认知提供了保障,它不轻易判断■◆■■,直到把握整体。

  媒介时间最显著的症候是加速,因此以触觉来抵抗的首要表征即是“慢■◆◆”,而这正是触觉固有的时间属性■★★■。“快”并不总是好的■★,譬如具有内在时间的身体被速度左右着,往往带来身心的不适,甚至导致各类疾病。在不可遏制的社会加速中,与之而来的抵抗也悄然出现。就如慢食、慢行★◆、慢睡眠、慢社交、慢阅读、慢新闻等,席卷全球的“慢生活运动■■◆■”早已兴起◆■★■◆★。在慢生活中■◆■■★,时间的持续性得以彰显。

  面对媒介技术越界所造成的时间冲突,人们用延伸触觉的方法作为抵抗。这种现象之所以可能◆■■★,源于触觉作为自然感官的特殊性◆◆:触觉和生物性紧密相连,自身拥有一种缓慢的时间性;触觉不仅是生物意义上的,还可以指向心理和情感层面的价值■◆★;以及更重要的,触觉无法被技术打包复制与即时传输,因此天然成为人类的一种防御机制。触觉还是公平的,每个人都拥有它。

  不过,在技术环境和时间结构无法改变的情形下,基于触觉延伸的时间抵抗,始终是个体意义上的,而时间和技术的形成,却源于一种集体性的规范。涂尔干指出,时间是一种社会制度◆★■■,是早于个体的社会事实,据此安排的时间并不是我的时间,而是普遍的时间◆■★■■,这足以暗示我们:这种时间安排是集体性的。而促进媒介时间深度嵌入日常的手机、平台和社交媒体等★■■■★■,同样建立在集体期待的基础上。

  然而,触觉在时间上的缓慢属性★■◆,使其只能被技术压制,却无法被取消。无论媒介技术如何介入自然感官,触觉仍然有其特殊的领地。这是因为它在时间上的另一个特点——难以被技术轻易地打包复制和瞬时传输。在技术上,这似乎是个弱点,但在生活层面■★◆,触觉却拥有了其他感官所不具备的抵抗力。

  尽管如此,我们仍不应该低估触觉的抵抗价值★■◆。说到底,人总要生活在时间之中。错综复杂的时间形态◆◆★,丰富了生而为人的经验,但并不意味着一种时间下的生活方式绝对优于另一种,因此并不是一直生活在触觉当中★■◆■★,就是最好的。人具有在时间中的有限性——不是处于这样的时间之中,就是处在那样的时间之中★◆■。问题的关键是★★◆,在多重性的时间形态中,我们能否理解主导性时间所导致的异化的根源?种种不和谐的现象是否有解决之道?我们自身的武器是什么?